我见我思-乐之者 许松根教授
孔子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许松根教授不只是学问很好,很认真研究,更特别的是他真的乐在经济研究和教学之中。许教授在2020年4月12日遽然往生,留给他的朋友和学生们无限哀思。但他对国家发展尽心尽力的精神,以及他乐在思考问题和指导学生的风范,透过他的研究成果和他的学生们,将会继续照亮台湾经济学界。
经济学被称为忧郁的科学,台湾不少关心国家社会的经济学家因不明朗的国家前途忧心,对不恰当的主张和政策批评,为不公正的社会现象愤怒,不少人甚至因而藉酒浇愁。许松根教授和大家一样关心时局、批判谬误、主持正义,而且也喜欢喝酒。但许教授却是快乐的,而且是常把快乐带给大家的人。客观地比较,他或许是当代台湾杰出经济学家中最没得到该有之名位的人,可是他并不计较那些世俗的名位,他还推辞过一些请他担任的名位。因为他觉得研究学理和真相、教导学生、以及关怀社会本身就是快乐的事。
经济研究的范围很广,大部分人常只专精在有限的问题或研究方法。但许松根教授却在纯粹理论、计量经济实证研究、经济情势和政策分析、台湾经济发展史实、以及教学和指导研究等方面都下了很多工夫而有杰出成就,因为他觉得那些都是有意义而有趣的事,他不在乎落入博学而无所成名或较难获得名位的风险中。
他是我这年龄层中,少数在国际学术期刊有甚多论文发表的国内经济学者。他在这些纯理论方面的成就,显示他应该能得到更高的纯学术名位。但他更重视的是对研究的忠诚和乐趣。他这些论文多属区域经济学的理论分析,和我所专注的实际经济政策少有关联,但他常在完成一篇论文之后,会很高兴地跟我说明他怎么想到和证明他的结论。他那快乐的样子当时令我羡慕,现在让我怀念。
纯理论研究只占去许松根教授一部分时间,他也出于对国家社会的关怀,而花很多时间做台湾实际经济的研究。他这方面的研究方式又可分成两类,一类是运用精致的计量经济方法,一类是运用博采文献的历史方法。这也和专用一种方法甚至不用方法的学者不同。
不少人在谈论实际经济问题时常只凭基础的经济学或经济常识,甚至只凭某些口号、直觉、或意识型态就提出主张。但许松根教授常把这些问题当成严肃的科学研究,运用新发展甚至深奥的计量经济学方法来推估经济实际的变化,以及政策真正的效果。这是台湾所有经济研究者都该学习的榜样。
例如降低利率能促进投资乃是一般经济教科学和政策主张者常直接做的假设或结论,质疑这结论的人常只是依据历史上某段时间利率和投资的变化做反对的理由。但许松根教授却用复杂的经济计量方法去推估各种政策工具对台湾实际投资的影响,而更有科学依据地主张利率和某些其他政策工具并不像直觉或教科书上说的那么重要。他也一样用复杂的计量方法去推估一般人以为可以随便主张的经济发展的起点和转捩点,以及产业升级的程度等等问题。他做这些研究时常带着学生或研究人员一起做,给他们相当严格的要求,也因此培养出不少下一代的人才。
许松根教授也对台湾从日本时代开始的经济和产业发展及其政策的历史甚感兴趣,而有甚多论述。这方面并没有足够的资料做计量经济的分析,因此他由深研许多文献来找出其中的脉络。他去年在网路上发出综合整理的初稿请大家提出意见,可惜壮志未酬,这宏大的工作可能须要他的学生们继续努力。
培训学生也是许松根教授重要的乐趣和成就之一。许教授在台湾大学、中央大学、和淡江大学等大学任教,在中研院提携年轻学者,也在台经院指导研究计划和景气预测。这些地方的人才有各种不同的性向和认真程度,但他都高兴地指导,不会拿甲地的长处去批评乙地的短处。他常跟我说某地的学生如何对某问题有兴趣或认真学习。他更常津津乐道他的某位学生精通什么研究及有什么成果。这样关怀学生而以学生为荣的老师,现在也已很少见。
许松根教授念台大经济系时高我一届,但因为他是转系生,所以我从大一就有一些课和他一起上。认识他五十多年,除了佩服他对学术、朋友、学生、和国家尽心尽力尽忠,我最羡慕的是他的快乐,他的乐在有价值的工作之中。他不是不会生气或批评,但他总能在批评某件事之后,很快说算了而恢复他的乐观。
五十年来我和许松根教授有很多事情共事合作,光在台湾经济研究院我们就一起当了三十多年的顾问。他对台经院的付出很能呈现他的尽心和乐观。台经院是他偶而才来、且只有微薄车马费的兼任工作,但他对台经院的关心似不亚于专职人员,也不亚于他对本职中研院和母校台大经济系的关心。他不只指导研究,参与康乐活动,对台经院的人才培育、制度、以及发展方向也思考提出很多意见。他就是这样热心的人,只要和他有些关系或拜托过他,他就会当成自己的事来奉献心力,而且乐在其中。
许松根教授遽然离世是重大的损失,这几天我想起好友的很多事情,却不忍写下来徒添伤感。让我们学习一下他的乐观,毕竟他有福气可以快速少有痛苦地离世。他在法鼓山回归大自然,北海也是经济学界多位喜欢喝酒的师友安息之地。他们在往生天堂净土之前,也许还可以一起面对大海畅饮,高谈阔论守护台湾。我好像又看到松根兄拿着酒瓶在邀人干杯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