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弋丰/喝巴拉刈防登革热?把人命当玩笑刊上报的「荒谬」

蓝弋丰专栏作家

台湾对巴拉刈政策的讨论已经很长久,自从政治人物跳入战场,整个政策辩论立即严重政治化,即使进来搅局的政治人物早已经忙着辩论别的口水战去了,支持者与反对者还继续捉对厮杀,主流媒体不但不能导正,还火上加油,最终出现了把巴拉刈这生死攸关的议题,当成政治讽刺玩笑,称喝巴拉刈可防登革热(因为喝下就死了,死人不会生病)的读者投书,竟然刊上《自由时报》。读者缺乏常识或不知严重性,不多加责怪,但为何能通过编辑审核而刊登出来?文章一刊出,结果最强力抨击的是绿营大众:《自由时报》编辑部在干嘛?这样的结果,或许还有一丝可喜之处,那就是人民还比媒体理性。

医界经常宣传巴拉刈的剧毒性「喝一口就会死」,而且「喝了救不回」无药可救,医学生很快就会学到喝巴拉刈是最痛苦的死法,这是因为巴拉刈的特性是会产生超氧化自由基伤害细胞,在人体接触氧气最多的地方,也就是肺部,作用最强,自由基严重损害肺部,造成不可逆转的纤维化,最终逐渐窒息而死。为了避免误饮与自杀,巴拉刈添加极为呛鼻的气味以及呕吐剂,喝巴拉刈自杀者送入急诊室时,呛鼻味道远远就闻得到,到院后很多登记为「误饮」,但实际上真要误饮呛到不行的巴拉刈,可能性极低,那是得要有相当的决心才能喝得下去。

这又带来另一个问题,到底为何那么多冲动性自杀者,选择巴拉刈这种一去不回头的坚决求死工具?恐怕中文译名是一大原因,因为巴拉刈与另一种也是剧毒农药巴拉松」只差一个字,一般人常常搞混,巴拉刈是除草剂,巴拉松是杀虫剂,两者除了中译名以外类似没有任何关系。

巴拉松在白色恐怖时代曾经大大出名:武汉大旅社冤案中,调查局硬是把上吊自杀,改为遭注射巴拉松毒死的他杀,借以诬害台大化工教授陈华洲,也不管隔行如隔山,陈华洲其实对农药巴拉松一无所知。当年为了政治斗争,大张旗鼓宣称有人被巴拉松毒死,在民间留下了巴拉松能毒死人的强烈印象,当然也就会想到拿来自杀。巴拉松的作用是妨碍乙醯胆碱酯酶分解乙醯胆碱造成神经毒性,中毒皮肤发青,口水鼻水直流泪流不止,抽筋麻痹,急性中毒时以阿托品解毒。过去许多人曾经喝巴拉松自杀,想的是喝下去戏剧效果强,送医打解毒剂阿托品施救,这样的特性,很适合「只想吓吓家人」的「假装自杀」需求。

但1971年巴拉松已经先行禁用,没了巴拉松,很自然找上中译名相仿的巴拉刈,却不知效果完全相反:巴拉刈喝下去没啥戏剧性效果,喝了一时间看来都好好的,却没有所谓解毒剂,接下来慢慢的窒息而死,于是流传大量「我只是喝一口而已」,「假死变真死」后悔莫及的悲惨故事。每年台湾因巴拉刈而死的案例有200人之多,很容易理解医界在医疗现场不断看到有人「假死变真死」后悔莫及,会兴起应该禁用的想法。

然而,巴拉刈本来是除草剂,从来就不是给人喝的,每年200人乍看来很多,但是,根据农委会《台湾地区农家户口抽样调查报告》台湾有从事农牧业户口数有260万人,虽然其他调查显示实际从事务农者可能仅约55万。若以260万人的数字来说,200人不到万分之一,医界只看到极少数喝农药自杀者,就「把你当人看」的要推动让绝大多数根本没想要自杀也不会自杀的农民不准用巴拉刈,形同认定每个农民都是自杀准备犯,难怪农民会对医界的指指点点暴怒。

隔行如隔山,推动禁用者认为,反正有别的除草剂,巴拉刈也不是台湾销售最大宗(最大宗为年年春),却不管并不是除草剂都一样,化学原理不同、作用不同、用法不同、用途也不同,不是只是因为巴拉刈「便宜」。许多禁用主张者一味认定农民爱用巴拉刈只是要钱不要命,这又是一个让农民暴怒的指控。

巴拉刈用于农业用途有许多优势,喷洒到叶面立即枯萎,但根系不受影响,有利于水土保持,喷洒后分解快不残留,对消费者安全,对生态影响也极小,对消费大众与环境反而是很安全的药物,而台湾是亚热带国家,杂草繁衍速度奇快无比,不比温带国家,除草剂对农民是很重要的工具。在很多特定用途,例如红豆落叶采收,巴拉刈可喷枯叶子,却不会喷死整株植株,能节省大量劳动时间,对农劳短缺的当下,更是相当重要。这也是巴拉松早就禁止,巴拉刈却能留用到现在的主因。

事实上,台湾的巴拉刈死亡人数的确偏高,但这是巴拉刈的问题,还是台湾的问题?世界各先进国家巴拉刈中毒都没有台湾这么高的发生率与死亡率

在没有禁用巴拉刈的美国日本,据美国毒物控制中心协会(American Association of Poison Control Centers,AAPCC)统计,全美因巴拉刈而死者,2010年仅3人,2011年仅1人,2012年1人,2013年5人,2014年1人,2015年3人;在日本,2007~2011年,仅有28人试图喝巴拉刈自杀,其中22人死亡(日本在1986年将市售巴拉刈浓度自24%降低至5%,对死亡率没有显著影响。)

以已经禁用巴拉刈的欧洲国家而言,在英国,英国公医体系自1980年起统计巴拉刈中毒案例,总计1074件,209人死亡,英国人口是台湾的好几倍,几十年来,因巴拉刈死亡的人数,才等于台湾一年。在法国,统计2007欧盟全面禁用巴拉刈前后4年,也就是2003~2011年,发现2003~2007年有38例巴拉刈中毒,2007~2011有33例,相差不多,但8年来全法国巴拉刈中毒案例总计不过71件。

以美日英法人口之远多于台湾,发生巴拉刈中毒与死亡人数却远低于台湾,这是巴拉刈一定会每年害死200人?还是无效宣导、无能管理每年害死200人?

当一个国家社会上莫名其妙的有「喝农药自杀」的怪异「常识」──多数正常国家多数人不会想到要喝农药自杀──喝的人心理预期的情境,其实是喝下杀虫剂巴拉松的情境,中毒后皮肤发青,口水鼻水直流,泪流不止,抽筋麻痹,家人看了吓一大跳,连忙送医,到医院打解毒剂阿托品,却不知巴拉松早就禁用,一字之差喝下的是巴拉刈,一点戏剧效果都没有,却没有所谓解毒剂,喝了一口就准备慢慢等死,然后后悔莫及。这到底是巴拉刈有错,还是社会常识有严重问题的错?

政府对农药管理数十年来随随便便,对有毒物质的社会教育也数十年来缺乏,导致台湾发生巴拉刈中毒事件频率远高于美日英法,制造医疗第一线负担,引起医护反弹,政府就说,那就禁了好了,农民跳脚,就让农民跟医界大战,政治人物跳进来参一脚,那更好,还不站边归队党同伐异一番,

最后出现媒体自甘堕落,刊登问题文章自以为得意,又有何意外?

要如何管理巴拉刈,台湾不用自行摸索,其他国家早已研究数十年,怎样管理有成效,怎样管理无效,都已经有前车之鉴,台湾就有样学样,照着学美国与日本的办法就可以了,政府却连学都懒得学,大笔一挥禁了算了,有人反对就拿出有人死掉的大义名份来,还宣称连中国都禁,却故意不说美国日本并不禁,而是良好管理,死亡人数比起台湾低到可略。这意思是要台湾学习中国的专制极权专断恶霸,而不是美日的民主?台湾难道不是应该脱离中国,站在美日阵营?

当有人提到应该管理,就说:要管理,农民也一样会反对,所以干脆禁了。这意思是说执政只看选票,只想敷衍了事,而不是好好思考一个政府到底应该做什么事?

当政客给我们是非题的选择,永远记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实务会是是非题,永远都是申论题。数据是用来了解状况,借以拟定最佳策略,不是用来断章取义,党同伐异打口水战。外国的经验是用来给我们学习参考,不是「因为中国也禁」、「因为很多国都禁」就盲从。政治是管理好众人的事,解决问题,不是制造问题,更不是有任何问题就膝反射禁掉,有争议就凡事政治化。

台湾要好,不过两个字,人人要求「正常」,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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